地煞残符录_第9章

鬼哭口的厮杀如同投入血池的石子，短暂地激起了死亡的涟漪，随即又被更浓重的黑暗与绝望吞没。侥幸活下来的陈默，拖着几乎被“燃血丹”掏空的身体和满身新旧伤痕，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的皮囊，在兵卒漠然的驱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那如同巨大墓穴般的地字三号地窟。

“血煞日”的爆发并未结束。地底深处依旧传来沉闷的、仿佛巨兽垂死挣扎般的轰鸣，空气中弥漫的暗红色毒雾虽然比最初喷涌时稀薄了些许，但那甜腻腐臭的铁锈味和强烈的腐蚀性气息依旧无处不在，如同跗骨之蛆，渗透进每一寸空间，侵蚀着每一个活物的生机。地窟深处渗出的水流已经彻底变成了浑浊的暗黄色，带着刺鼻的硫磺味和灼人的热度，滴落在泥泞中，发出持续的“滋滋”声。

地窟里的景象比离开时更加凄惨。许多在“血煞日”爆发初期就被毒雾侵蚀的重伤员，此刻已无声无息地蜷缩在角落或草席上，身体呈现出可怕的灰黑色，皮肤溃烂流脓，散发出浓烈的恶臭。还活着的人，大多眼神空洞麻木，如同等待腐烂的木头，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毒疮或“燃血丹”透支后的严重虚脱症状。压抑的呻吟、剧烈的咳嗽、还有尸堆旁耗子肆无忌惮的啃噬声，交织成一首绝望的安魂曲。

陈默蜷缩在他那个靠近尸堆的岩石角落，背靠着冰冷刺骨、被暗黄毒水浸湿的岩壁。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痛苦——被毒雾侵蚀皮肤的灼痛、被碎石划开伤口的刺痛、被“燃血丹”透支生命带来的骨髓深处的空虚刺痛、以及筋脉被反复冲击后的撕裂钝痛…种种痛苦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啃噬着他的神经。怀中的残符冰冷沉寂，昨夜在鬼哭口爆发出的惊人力量仿佛耗尽了它刚刚积蓄的能量，重新变回了一张死寂的焦纸。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垮了他的眼皮，但精神却因极度的痛苦和对瘸虎那番诅咒般话语的恐惧而无法真正安眠。他只能半昏半醒地蜷缩着，意识在痛苦的深渊边缘沉浮，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毒雾的灼烧感和绝望的气息。

时间在无边的痛苦和黑暗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地窟里此起彼伏的呻吟和咳嗽声似乎也低弱了下去，只剩下耗子啃噬尸骨的“窸窣”声和远处滴水“啪嗒”的轻响，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陈默的意识即将被疲惫彻底拖入黑暗的深渊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攻城槌撞击般的巨响，猛地在地窟入口处炸开！厚重的木栅门被一股狂暴到极致的力量狠狠踹开！碎裂的木屑四处飞溅！

“谁？！”

“妈呀！”

“出什么事了？！”

死寂瞬间被打破！地窟中昏睡的罪卒被吓得魂飞魄散，惊恐地尖叫着跳起来！摇曳的火把光影中，只见一个高大、狼狈、浑身散发着浓重血腥和煞气的身影，如同失控的蛮牛般冲了进来！

是瘸虎！

但他此刻的模样，与平日那沉默阴鸷的老兵判若两人！他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脸上溅满了黑红色的血污和泥浆，左肩的旧皮袄被撕裂，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正汩汩冒血的狰狞伤口！他仅存的右眼布满血丝，眼神狂乱、惊怒、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他一瘸一拐，但每一步都踏得地面泥浆飞溅，带着一股要将挡路者碾碎的暴戾气息！

他的目标明确至极！如同黑暗中锁定猎物的猛兽，无视地窟中惊恐混乱的人群，那双布满血丝、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狂乱眼睛，死死地钉在了蜷缩在角落岩石阴影里的陈默身上！

“小崽子！陈默！！”瘸虎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猛虎，嘶哑、狂暴，带着刻骨的惊怒，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他拖着那条瘸腿，如同旋风般冲到陈默面前，巨大的阴影将陈默完全笼罩！

陈默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瞬间清醒！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但背脊已抵在冰冷的岩壁上，退无可退！瘸虎那狂暴的气势和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虎…虎叔？”陈默的声音干涩发颤，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闭嘴！”瘸虎猛地俯身，沾满血污和泥浆的粗糙大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抓住陈默胸前的囚衣，将他整个人如同拎小鸡般从地上提了起来！力量之大，勒得陈默几乎窒息！

瘸虎那张布满血污、扭曲狰狞的脸几乎贴到了陈默的鼻尖！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他粗重的、带着铁锈味的喘息，扑面而来！他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陈默惊恐的瞳孔，每一个字都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淬着冰渣的毒箭：

“小兔崽子！你他娘的在鬼哭口干了什么好事？！啊？！你以为躲在那石头后面就没人看见了？！做你的春秋大梦！”

陈默浑身剧震！鬼哭口？灵气旋涡？！难道…难道那短暂的净化异象…真的被发现了？！

瘸虎根本不需要陈默的回答，他脸上的表情扭曲着，混杂着极致的愤怒、后怕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急迫：“灵雾塔的‘观天镜’！看得一清二楚！你弄出来的那个鬼旋涡！影像已经他娘的传到炼丹堂了！！”

炼丹堂？！

这个名字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陈默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曾在入关时遥遥望见过那片区域——几座比灵雾塔更加阴森、笼罩着暗沉血色光晕的建筑，终日弥漫着刺鼻的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那是铁狼关所有底层士卒谈之色变的禁地！

“炼丹堂…他们要做什么？”陈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做什么？！”瘸虎发出一声如同夜枭啼哭般的惨笑，抓着陈默衣襟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伤口崩裂流下的鲜血滴在陈默胸前，温热而粘稠，“他们他娘的把你当成宝了！当成千年难遇的‘人药’了！！”

“人…人药？”陈默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没错！人药！”瘸虎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刻骨的怨毒和恐惧，“那帮披着人皮的畜生！他们根本就没把咱们当人看！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师老爷眼里，咱们这些罪卒，就是会走路的药材！是炼丹炉里的柴火！是‘抽髓符骨丹’的主料！！”

抽髓符骨丹？！光是这名字，就足以让人灵魂战栗！

“你那鬼符弄出来的旋涡！被他们认定是某种罕见的、能自发净化毒煞的‘先天灵根’或者‘纯净道体’才有的异象！”瘸虎的独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炼丹堂那帮疯子！他们要用你的骨头抽髓！用你的血肉熬油！用你的魂魄点灯！把你整个儿扔进丹炉里，炼成能让他们突破瓶颈、延年益寿的‘大药’！！”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轰！！！

瘸虎的话如同无数道惊雷，在陈默的脑海中疯狂炸响！抽骨！炼髓！熬油！点魂！炼丹！每一个词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残忍！将他瞬间打入无底的冰窟！四肢百骸瞬间冻结！连灵魂都在恐惧中颤抖！

原来…原来在这座铁狼关里，比填壕、比送死、比被毒煞侵蚀更可怕的命运，是成为炼丹炉里的一味“人药”？！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活活炼成丹药？！

“老子…老子他娘的刚得到消息！炼丹堂的‘抽髓队’已经出动了！领头的就是‘冷面蛟’那王八蛋的亲信！”瘸虎猛地松开陈默的衣襟，将他狠狠推靠在岩壁上，自己则因为失血和激动而剧烈地喘息着，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泥泞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红。他死死盯着陈默，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后怕，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同病相怜的悲哀：

“老子这条命…当年就是差点被扔进炼丹炉的料！要不是…哼！”他话未说完，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凶光，“听着！小崽子！不想被抽筋扒皮点天灯，就立刻！马上！跟老子走！离开这个鬼地方！现在！立刻！！”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和疯狂！

“走？去哪？”陈默被这接踵而至的恐怖信息冲击得思维一片混乱，下意识地问道。

“别问！想活命就闭嘴跟上！”瘸虎低吼一声，一把抓住陈默的手腕，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他拖着陈默，根本不顾自己肩头还在淌血的伤口，一瘸一拐，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受伤的孤狼，朝着地窟深处、远离入口的、更黑暗更污秽的角落——那片堆积着腐烂尸体的区域——发足狂奔！

地窟中幸存的罪卒们，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噤若寒蝉，纷纷缩回自己的角落，用惊恐麻木的眼神看着两人消失在黑暗深处。只有耗子啃噬尸骨的“窸窣”声，依旧在死寂中回荡，仿佛在咀嚼着这座魔窟永恒的绝望。

陈默被瘸虎拖着，踉跄地奔跑在冰冷粘腻的泥泞中，脚下不时踩到某种软硬难辨的异物。刺鼻的腐臭味越来越浓烈，几乎令人窒息。身后，是即将降临的、比死亡更加恐怖的抽魂炼髓之劫。前方，是瘸虎这个深不可测、动机不明的老兵带向的、深埋着无数尸骨的黑暗深渊。

怀中那半张焦黑的残符，紧贴着狂跳的心脏，冰冷依旧，死寂依旧。

这唯一的依仗，究竟是通向生机的符纸？还是…将他引入更深地狱的引魂幡？